街道书记韩景枫一家三口人中午回来陪过节。老韩老婆就把买日历的事情说出来，掐头去尾，当然省略了于福说的三百六十五个思念。

韩景枫说道：妈你人缘可真好！老了老了，连日历也有人给买了。

又说道：你和我爸过去不是每年都要过了元旦，等到三四号上班的，才买日历吗。今年咋还提前了，赶到新年第一天买了？

在韩景枫的记忆里，这个家有挂历挂在墙上的年头，也要买跟新华字典一般的日历头并排挂着。老韩头说道：一天天过日子，每天撕日历，才觉得是在过日子。挂历算啥，就那么几张，一个月翻一张，把日子弄得简单没味儿了。

那些年老韩老婆和老韩头正是登对，都抽手卷的纸烟，撕日历卷烟。一页日历一撕两半，正好够两个人的。韩景枫长大了，有知识了，就给爸妈科普，日历纸印刷品含铅有毒。老两口子这才改掉了撕日历卷烟抽的习惯。老韩头到了晚年彻底地戒烟了。老韩老婆没戒继续抽。

说到老韩头走得早，她就恨恨地说该死，不是抽不抽烟的事儿。

拿手去抹眼角，已经没有老泪，只有眼眵。

盯着指尖儿看那腌臜物，继续骂老韩头自私，一个人爬烟筒享清福了，把自己扔在这边儿！

韩景枫习惯了这样的抱怨，反过来顺着劝慰道：你好好活着，别像我爸那么自私，再把我们扔下。

母女俩这么说会儿话，算是表达了内心的常怀之情。话题一转，街道书记说道：你还没告诉我咋想通了，元旦就把日历买了，不再等几天买更便宜的？

老韩老婆叹息地说道：节省一辈子了，那个人活着时买个日历都要算计，最后能咋的！韩景枫突然笑道：这就对了！但是，日历不能叫邻居买呀！

这才一五一十地说出七楼邻居于福为啥买日历。

去年夏天开始，于福在楼前摆案子做木匠活儿。

小区里一些人家装修，拆下来的板子木料，于福捡来派上了用场。木方走遍刨子，跟新的一样。用这些木方制作高低不同的花架，一色卯活儿，邻居们看好了就拿走。拿了也不白拿，有时候会塞给于福一盒烟。老韩老婆蹭过这样的烟。两个烟鬼说话声气很大。头顶缭绕着烟雾。

于福这时候心情好，边干木活儿，边哼哼小调儿。老韩老婆就叫于福大点儿声，别再嗓子眼儿转悠。于福白了一眼，果然大起声音来，低沉而沙哑——

三十里的名沙二十里的水

五十里的路上我眊呀眊妹妹

老韩老婆听清楚了，却问于福这唱的是啥？于福也不答，只是自顾自地唱下去——

半个月那眊了妹妹十五回

就因为眊妹妹哥哥跑成了罗圈腿

老韩老婆大笑起来，说道：邻居住着这么长时间，真不知道你还有这两把刷子！歌唱得这么好听呀！你家嫂子活着的时候，你是不是也这么唱给她听啊？

又说道：嫂子可真有福！

于福被刀子嘴的老韩老婆这么一夸，居然扭捏起来，放下刨子，拍打拍打手，去搓脖子上的汗泥。

似乎从这一天起，一看老韩老婆过来，于福就情绪饱满地“哥哥跑成了罗圈腿……”

老韩老婆不让于福白跑，回家上网查“三十里的名沙”，知道于福唱的是一首名叫《眊妹妹》陕西民歌，知道了“眊”就是看的意思。

不过，老韩老婆高瞻远瞩，预料于福这么眊妹妹早晚不等，会叫二楼这样的邻居挑刺儿，噪音扰民嘛！

于福不知道老韩老婆为啥打听自己用的是啥牌子手机。

直到一天老韩老婆送给他一个蓝牙耳机，才发现这真是个好东西，插到耳朵里听歌，音量不大却很清晰。且不是把耳朵塞满，听歌之外也可以听到周围其他声音。

老韩老婆特意网购来的，给于福时只说“不贵，没几个钱儿，不是最高档的。高档的也买不起。”

楼上楼下住着，就一邻居，平常没大的走动，无功不受禄。于福心里有了压力，总惦念是回事儿，不知道怎么把这份“礼”给回过去。元旦上街也是巧遇，顺手买了日历送给老韩老婆。这才觉得好受了些。

但是，一问知情人，又觉得欠大发了。一个最便宜的耳麦钱，也能买三四本日历呢。

在过去的这个夏天里，邻居们出出进进，总能看见于福耳朵眼里插的白色耳机，引起联想的也是旧时老木匠耳根上夹着划线儿用的半截铅笔。 《浅山笔记·75》

（封面单图系网络提供的免费照片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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